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貝碧小說_ > 迷途苦海 > 第1章 血淚盈襟(一)在線免費閱讀

第1章 血淚盈襟(一)在線免費閱讀

成化十六年(1480年)是大比之年,南直隸的學子們都彙集到了應天府,參加鄉試。鄉試一共三場,一般於農曆八月初九、十二和十五舉行。每場考試考三天兩夜,一共要考九天六夜。第一場考基礎知識,考察對《四書》《五經》的掌握情況。第二場考察應用文寫作,需要寫“論”一道(三百字以上),“判語”(對“疑事”所下的斷語)五條,詔、誥、表內任選一道。第三場考策論,即結合經學理論對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提出見解。

今天是八月十七,鄉試第三場的最後一天。在江南貢院的號舍中,奮筆疾書的學子們隨處可見。

淡淡的墨香在空氣中飄蕩,毛筆和宣紙摩擦,發出了“沙沙”的聲音。靜耳細聽,甚至可以聽到墨水浸染紙張所發出的“滋滋”聲。

緊蹙眉頭的學子們,對周圍細碎的聲音聽而不聞,他們緊繃著身子,正在認真而又忙碌地答題。

可唯獨,有這麼一位青年,他呆坐在自己的號舍裡,遲遲冇有動筆作答。他如同泥塑的人偶一般,坐在那裡,一動也不動。若不是他呼吸時,那胸口處微弱的起伏,還真會令人誤以為是泥人張的傑作呢!他太安靜了,和四周急促、緊張的氣氛,是那麼地格格不入。

這位青年今年21歲,是徽州府休寧縣人氏,名字叫做範西疇。

呆坐在號舍裡的範西疇,早已是心煩意亂。他的腦海裡,像過電影似的,動不動就浮現出過往的場景。他,根本就冇有辦法靜下心來審題。審題都無法正常進行,更彆說再進一步理清思路,動筆答題了。

為了能認真審題,範西疇正在努力地控製自己不要亂想。不過,他越是有心控製,越是控製不住。混亂的思緒很輕易地就能帶著他走,令他陷入思緒的“泥沼”之中,難以脫身。

最先被帶入的,是他9歲那年,休寧縣縣令登門做客的場景。

縣令摸著他的後腦勺,笑眯眯地誇獎道:“此子才情風流,實有李太白之風。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造詣,真乃神童也!”誇到“神童”一詞時,縣令還朝他豎起了大拇指。

圍觀的人群,蜂擁在屋裡屋外,圍了一層又一層。他們紛紛附和著縣令,紛紛誇讚著他。

年僅9歲的他,在眾人灼熱的目光下,洋溢位了自滿與驕傲——他很是沾沾自喜!那時的他,確信自己很有才能,將來必定大有作為,名滿天下。

等到縣令從他家離開以後,9歲神童範西疇的故事就在休寧縣傳開了。

在休寧縣人氣最火爆的酒館——酒飄香,一個大漢進門就對著喝酒的人群吆喝道:“聽說了冇?咱們休寧縣可出了個神童,年僅9歲就考中了秀才呢!”

“早聽說了,就是範家村範進家的小子。”

“能冇聽說嘛,最近到處都有人在談論他!”

“聽說啦,9歲小神童範西疇。”

“你這訊息知道的有點晚吧,這都多久的事了!”

……

小酒館裡賣酒,也賣簡單的小吃與飯菜,供酒客下酒。眾人一邊吃著小菜,一邊七嘴八舌地迴應道。

眾人的話音未落,就有一瘦削的男子拍桌而起,說道:“我跟你們說啊,你們是不知道縣令去他家慰問時的場麵呐。那場麵,人山人海,圍的是水泄不通啊!我都冇撈著看清楚神童長啥樣,你們說氣人不!”說話間,那男子還穿插著一些肢體的語言動作。

“切,這不就是啥也冇看著嘛。還在這吹大氣……”

一人接著那瘦削男子的話茬說道:“小孩子就是娃娃樣唄,大差不差,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。再神也不能像二郎真君一樣,有三隻眼吧!”說完,他兩手一攤,做出了一個輕蔑的表情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他一句話把大家逗得是鬨堂大笑。

那瘦削男子見眾人都在嬉笑,自知無趣,悻悻然坐回原位,不再言語了。

“範進?這名字咋這麼熟悉?”一書生打扮的男子一邊說著,一邊思索起來。

這時候,那位剛進門的大漢已經找了個座位落座。他剛坐下,就聽到了鄰座傳來的低語聲。他循聲看去,見是熟人柳相公,便走上前去搭話。

“柳相公,您老可是貴人多忘事啊!”

“哦?怎麼講?”

“範進就是咱們縣年紀最大的那個童生。他好不容易在半百過後考中了秀才,結果患了重病,暴斃而亡。說起來,你們還是同一年考中的秀才呢!”

柳相公拍了一下額頭,恍然大悟,說道:“對對對,我倆是同案來,怪不得這名字這麼熟悉。他若是還在世,怕是已將近花甲之年了吧,怎麼兒子還是孩童呢?”

“這早年間執著於科考,耽誤了娶親。娶親娶得晚,要孩子自然也晚。這不,49的時候纔要了這麼個兒子。還彆說,這兒子比老子強了不少呢,一下子就考中了秀才。”

柳相公一旁的桌友聽到了兩人的談話,也湊過來說道:“咱可聽說了,前些年範進離世的時候,緊緊拉著範西疇的手,要讓範西疇繼續實現他的下一步科考征途——中舉人呢!……”

話未說完,柳相公的身後就傳來了滄桑的感慨聲:“這一入科考啊,可就不那麼容易了……唉——多少男子漢,儘被儒冠誤啊!”

柳相公回身,打量了那人一眼,微笑著說道:“人各有命,老先生何必兀自感慨呢?”

“哎!老朽啦,老朽啦!……”說罷,那人蹣跚而去。

柳相公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,喃喃自語道:“儘被儒冠誤——這人,話語裡滿是疲憊與酸意,想來又是一個久考未中的學子吧!”

***********

範西疇所在的範家村,是休寧縣的一個小村莊。休寧縣每年都會組織縣考,縣考的參加人數在五千人左右,取前二十名為秀才。

百餘年來,休寧縣僅出過這麼一位十歲以下就考中秀才的孩童,而且範西疇還是這次縣考的第一名。他的文章筆底生花,文采斐然,令休寧縣其它學子的文章都黯然失色。

這樣的奇才,怎能不引發人們的相互議論呢?那段時間,整個休寧縣的議論焦點都是他,真可謂是當時的一大盛景。不過這些情況,當事人範西疇自然是不知道的。那時的他,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,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鄉試的備考之中。

***********

範西疇的腦海裡,不知不覺地轉換了場景,變成了他第一次參加鄉試時的畫麵。

那年12歲的他,在考場上文思湧泉,奮筆疾書,絲毫冇有任何的卡斷與停頓。

如今的他,望著乾乾淨淨的答卷,在心裡暗歎一聲:“唉,終究是老了,再也冇有當年的才思了!……以前那麼才思敏捷,都冇有考中,現在連才思都冇有了,豈不是更考不上了。唉——”

歎息間,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第一次鄉試看榜的場景。

當初他信心滿滿地去看榜單,自信地認為自己定能得中榜首,榮歸故裡。不曾想,他初戰遇挫,榜上無名。這出乎意料的結果,像是澆在他身上的一盆涼水,令他渾身一寒,打了好幾個冷顫。他的自信與驕傲,在那一瞬間,受到了強烈的衝擊……

站在榜單麵前,他還記得自己臨行時的十裡相送。

村裡的父老鄉親們伴著他出了範家村,一直送到十裡外的順風亭。

在順風亭邊,為首的那位老爺爺對他說道:“小官人此去,定能高中舉人!待到小官人榮歸,老夫一定再帶著鄉親們來迎接小官人。”

“那是自然高中的!捨我其誰?當仁不讓。”範西疇自信地回道。

辜負了鄉親們的期望,他有些愧疚。回家的時候,他想刻意避開順風亭,但是又擔心鄉鄰們在那裡等他。糾結之下,他還是走了途經順風亭的那條老路,原路返回。

走的時候,熙熙攘攘;回的時候,冷冷清清。

範西疇還擔心鄉鄰們會在這裡等他呢,看來是自己想多了。在順風亭等他的,隻有自己那鬢髮斑白的老母親。

……

臨近村頭,那個老爺爺出現了。

老爺爺對著他安慰道:“好孩子,遇到點挫折不要緊,咱們再接再厲!”

範西疇重重地點了下頭,說道:“嗯。”

初次失利對他的打擊並不大,他過了幾天就重整旗鼓,投入到了下一輪的備考之中。

“唉,那時候的心態可真好啊!幾天就緩了過來。”範西疇在心裡感慨道。

***********

突然,範西疇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雲嶺山路,一位遍體鱗傷、臉色烏青的男子倒在了路邊。

那年15歲的他,憑藉自己淺薄的醫術,救活了那位男子。

不為良相便為良醫。一眾學子們在備考的同時會兼顧讀一些醫書,若是科舉實在不中,就會選擇走做醫生這條道路。範西疇是13歲那年開始學醫的。初戰失利的他,在母親的勸說之下,為自己預留了做醫生這條後路。備考期間,他自學了《黃帝內經》《神農本草經》《脈經》《鍼灸甲乙經》《千金要方》《本草綱目》等醫學書籍。在研讀醫書的時候,他背誦了大量的病症表現以及用藥藥方,並且憑藉醫書認識了許多藥草,懂得了針刺與灸法。

紙上學來終覺淺,絕知此事要躬行。醫書上學來的都是些理論知識,他這一大堆醫學理論第一次運用到實際,就是在雲嶺救人。

或許是範西疇缺乏實戰演練,也或許是那位男子中毒太深,範西疇費了兩個月的時間,既鍼灸又用藥,纔將那人救醒。由於在雲嶺停擱了兩個月,他耽誤了鄉試時間。成化十年(1474年)的鄉試,他冇撈著參加。

他不光耽誤了考試時間,還耽誤了回家的時間。

範西疇是在成化十年(1474年)的夏末去應天府趕考的,按正常行程,他在初冬時節就能返回家中。可他整整推遲了一年,在成化十一年(1475年)冬至的時候,他才返回了家中。

這期間,可急壞了範母,範母整日裡不是守在村頭就是等在順風亭,逢人就打聽自己孩子的下落。若不是自己年老力弱,又加上不識得遠路,她早就去應天府尋自己的孩兒了。

成化十一年(1475年)冬至那天,範母看到16歲的範西疇進了家門,她是又喜又氣,劈頭蓋臉地就將範西疇臭罵了一頓。

“狗娘養滴,你還知道回家啊?咋不死在外麵呢!”

“路途上受了點傷,耽擱了行程。”範西疇歉疚地說道。

範母聽說他受了傷,一下子就撲了過來,要看他的傷口:“你冇事吧?我看看傷口。”

範西疇撩起褲腳,一道長長的傷疤映入了範母的眼簾,範母頓時心疼無比。加上這一年來等他等得心酸,範母一時壓抑不住,竟掉下淚來。

“媽,我冇事!已經好啦。”範西疇安慰道。

範母帶著哭腔問道:“受傷的時候有地方住嗎?能吃飽飯嗎?”

“有啊,當然能吃飽了。我遇難的時候,很幸運地被一戶人家給收留了呢!”範西疇一拍胸脯,繼續說道:“兒子我福大命大,自然能逢凶化吉啦!”

“有機會的話,替母親去感謝一下人家。”範母止住了哭腔,鄭重地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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